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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他與寧妃,多少有些說不清、道不明的牽連。”厲青凝低聲道。

鏡裏的人笑了,“這可是殿下猜想的,不是我說的。”

厲青凝睨了她一眼,“這不就是你的意思麽,幸而後宮無你,不然以你的本事,不單能霍亂後宮,還能霍亂朝綱了。”

鮮鈺眼眸一暗,前世厲青凝坐上了那位置,她是軟磨硬泡了許久,求著厲青凝納她入宮,可厲青凝卻道:“女子登帝已逆常理,若再立後,天下豈不大亂?”

不錯,她的長公主確實十分守規矩。

可後來她才想明白,厲青凝不那麽做,並非是怕逆了世俗常理,而是不想將她也拉入這泥潭之中。

她半只腳都已沾泥腥了,厲青凝還想讓她全身而退。

鏡裏的人低垂著眼眸,方才那精亮的眸光頓時黯淡。

厲青凝楞了一瞬,愕然覺得鮮鈺那眼眸似籠著水霧一般,像是要哭了,也不知是濃霧又彌漫開來遮了她的眼,還是因為鏡面不大幹凈的緣故。

鮮鈺咬了一下下唇,眼睫倏地一顫,緩緩道:“殿下若是有朝一日能坐上那位置,那會讓後宮有我麽。”

“你……”厲青凝一時失聲,半晌才道:“此話不可亂說。”

鮮鈺低聲道:“我雖看不見,可卻清楚屋裏只有你我二人,即便是屋外也無人靠近,我自然不會陷殿下於不利。況且我也並未亂講,殿下如今所做種種,難道不是為了坐上那位置麽。”

厲青凝聞言一楞,她丹唇一動,並未猶豫便道:“不是。”

確實不是,她自己的心是如何想的,難道她還不懂麽。

鮮鈺透過鏡子,看見厲青凝合起眼,下頜微微擡起,那下頜角與肩頸皆緊緊繃著,緊閉的眼皮底下,那眼眸子微微一動。

“不是。”半晌,厲青凝又從唇齒間擠出了兩個字來。

鮮鈺楞了一瞬,屈起食指摳了一下掌心,裝作不以為意地調侃道:“不是為了那位置,莫非……”

話音一頓,她用舌頂了一下上顎,低聲道:“莫非還能是為了我?”

她的聲音從做工粗糙的執鏡裏傳出,聲音隱隱約約的,有些失真。

可厲青凝卻聽得分明,她眼眸尚未睜開,可丹唇卻緩緩張開了些許,從唇中逸出了一個孤零零的字音來,“是。”

確實是為了她。

起初只是想保全自己,好好活命,後來知道了前世種種,更是覺得要給鮮鈺一個交代,也要給今生她心裏的欲念一個交代。

前世是她失算,是她不敵他人,才害得鮮鈺舍命為她做了許多,此世萬不可再如前世那般,只有坐上那個位置,才能保命,也才能給鮮鈺更多。

屆時,江山是她的,亦是鮮鈺的。

鮮鈺想要什麽,便能給她什麽,即便是想要天上星月,也必會設法將其摘下。

厲青凝擡起的下頜往下一低,緊閉的眼眸緩緩睜開,眼裏的冷戾未來得及掩起,那眸色在鮮鈺的眼前暴露無遺。

鮮鈺怔住了,未想到厲青凝會因她一句調侃的話就變了神色。

誰也不知道皎如明月、蕙質蘭心的長公主會藏有這份冷厲決絕,即便是在親信面前,厲青凝也未曾將心思全然袒露。

只有她知道,鮮鈺心道,只有她一人知道。

厲青凝見鏡裏那桃花般的眼眸裏露出些怔楞來,她抿了一下唇,似是難以啟齒般,暗暗吞咽了好幾下,細白的脖頸微微一動,許久才道:“確實……”

“確實什麽。”鮮鈺這一回不是明知故問,也不是想找厲青凝的難堪,只是她也十分迫切地想聽厲青凝明明白白說出。

厲青凝別開了眼眸,低著聲緩緩道:“確實,是為你。”

鮮鈺瞳仁驟然一縮,前世厲青凝可從未這麽說過。

不是為了皇位,不是為了自己,竟是為了她?

“為我?”鮮鈺眸光一顫,久久未回過神。

她揮開了面前的濃霧,本來離鏡面極近的,似是被嚇著了一般,不著痕跡地退了些許,那眸光閃閃躲躲的。

厲青凝看她那小心翼翼的模樣就覺得心似刀剜,這得多不信她,才暗暗避開了數寸。

這一回,鮮鈺不像在慰風島上裝出來的那般,確實像個紅毛小鵲兒,讓厲青凝覺得她膽子似乎小得很,一陣風就能將她嚇跑了。

如此想來,鮮鈺果真是十分、十分又十分地在意她,否則又怎會只在她面前露出這戰戰兢兢的模樣來。

前世能坐穩停火宮宮主一位,鮮鈺定然是雷厲風行又不可一世的,這樣驕橫又要強的人,偏為了她再三擺低身姿,將柔軟嬌弱的一面盡展於她眼前。

這叫她怎麽不悔,怎麽能不給出一個交代。

前世欠的,今生償還,將一顆心也償還予她。

鮮鈺在鏡裏小心地瞅著鏡外的人,眼裏藏了光,分明是有些期盼的。

厲青凝緩緩道:“是,為你。”

鮮鈺垂下眼,唇角微微往上一揚,笑得十分溫順乖巧。

厲青凝心似被紅毛小鵲用喙輕啄了兩下,唇舌一幹,情不自禁就將桌上的執鏡捧了起來。

那朱紅的唇朝執鏡緩緩靠近,銅鏡裏的人雙眸緩緩睜大,眼看著那唇要貼在鏡上了,竟後避了一寸。

鮮鈺鮮少會那樣面紅耳赤,即便是被撫碰著,也不會倏然就紅了臉。

她果真見不得厲青凝這放下架子將一顆真心捧到她面前的模樣,只準自己去撩撥人,卻受不得人柔情相待。

興許是未習慣厲青凝這溫柔似水的模樣,她下意識便避開了一些,恍然如夢。

然而她並非在夢中,而是在鏡中,即便她不避開那麽幾寸,厲青凝也只能親到一面冰冷的執鏡。

鮮鈺心跳如擂鼓,眼睜睜地看著厲青凝的唇落在了鏡面上。

只一瞬厲青凝便移開了唇,垂眸看著鏡裏又遮掩起來的濃霧道:“這樣你該信了嗎。”

鮮鈺這才撥開霧,靠近了鏡面。

她未穿鏡而出,而是雙眸一瞬不瞬地盯著鏡外的人,將唇落在了方才厲青凝落唇的地方。

厲青凝霎時屏息,因著鏡面太小,只隱隱見到了鮮鈺桃腮粉面地靠近,最後鮮鈺那淡粉的唇將鏡面占了大半,唇緩緩壓在了她剛剛落唇之處。

鮮鈺的唇略薄,古話裏說,薄唇之人向來薄情,可鮮鈺若是薄情,那天底下還有誰有情。

厲青凝抿起唇,只覺得嘴唇似有些灼熱,可惜這鏡面還是太過冷硬了些。

想起來她已許久未觸及那片柔軟了,久到她連回味時,都快回想不起那滋味了。

只恍惚記得是柔軟的,又應當是溫熱的,會被沾上水光,會軟到任她搗騰,宛如泥濘。

鮮鈺後避了些許,眸光灼灼地道:“那、那殿下若坐上那位置,殿下的後宮會有我麽。”

眼裏眸光灼灼,期許卻又非要厲青凝肯定不可。

厲青凝不知該如何回答,她的骨子早被條條框框的規矩給框住了,一時給不出一個確切的答案。

可鮮鈺卻仍在看著她,像只討食的鳥兒。

厲青凝哽了一下,索性道:“位置一事不可妄議,不過你若是想,那也不是不行。”

鮮鈺“哦”了一聲,開始眺望起日後若是如此,她要擇哪個宮住下。

罷了,自然是要和厲青凝同住的,在島上時與厲青凝同住,在宮中自然也要同住。

一想同住,就想到了同住時會發生的事,一想同住時會發生的事,就覺得自己太過輕浮孟浪了。

她倒吸了一口氣,素白的臉紅雲浮起,過了半晌才硬生生將話頭打斷,“想來那兩位已經要到天師臺了。”

“應當要了。”厲青凝頓了一下,渾身燥熱被強硬壓下。

她丹唇微微一抿,遠山般輕掃淡描的眉仍在蹙著,“只是不知,國師是派手下之人將卦象呈到元正殿,還是會容那兩人將卦象帶走。”

“殿下去看看便知。”鮮鈺躲開視線道。

厲青凝擡起手中茶盞,將盞沿抵至唇邊又抿了一口。

入腹皆是涼的。

“此事得從長計議。”厲青凝垂眸思索。

鮮鈺深知厲青凝為事向來小心謹慎,做什麽都要再三思索,這樣雖好,但往往會錯失良機。

她哂笑了一聲,道:“殿下得快些拿定主意。”

“可惜天師臺上並無我安插的人。”厲青凝屈著手指在桌上敲了幾下,“如今未清楚國師的立場,不過尋常人是見不到國師,若是那兩人輕易便與國師會面了,此事要是傳出去,不單國師會被妄議,兩大宗也不能幸免。”

“正如殿下所說。”鮮鈺在鏡裏慢悠悠道。

厲青凝又抿著唇沈默了半晌,雙眸倏然一擡,漆黑的瞳仁裏冷厲一現,“天師臺上雖然沒有我的人,可不乏厲載譽的眼線,當今國師是厲載譽最應該信的人了。”

“厲載譽前段時日沒讓那兩位修士跟在身側,想必是起了疑心,如今朝中宮內數道利箭已在弦上,皇帝尚且見不到國師,若那兩人輕易就見了國師的面,這必定會使他們深陷不利境地。”厲青凝又道。

“看來殿下已經有了主意。”鮮鈺雙眸微微一彎,竟是笑了。

厲青凝將手中茶盞咚一聲放在了桌上,“國師定會委派天師臺的人將卦象送出,但那兩人會如何便不知了。”

“若是國師利索,現下應當已經蔔好卦了。”鮮鈺道。

“該去劫了。”厲青凝淡淡道。

鮮鈺本還想問問要如何劫,不料執鏡忽被拿起,隨即鏡裏似天旋地轉一般,她懵得一時說不出話來。

如何劫?自然不能明著來。

天師臺並不在宮中,而在都城東北角。

天師臺近水,背靠群山,實在是祈福良地,在東洲建國後,祈福一事便由天師臺來。

而如今天師臺卻不光指那祭臺,也成了東洲的官署之一,只是天師臺的人無須上朝,也不能輕易參政。國師長住國師府,國師府也在天師臺中。

在去劫卦象的途中,厲青凝未坐步輦,也未乘人轎,而是在宮中悄悄移步著。

只一瞬,那玄色的身影便移步至百米外,在朱紅的宮墻下隱而忽現著。

無人看見,她也不會讓人看見。

厲青凝低著聲如喃喃自語一般,卻不是在自言自語,而是在說給執鏡裏的人聽,她道:“至今,天師臺國師這位置已坐過許多人,就數如今這一位坐得最久。”

“多久?”鮮鈺還未考究過這事。

“從先帝剛繼位起他便是當朝國師了,那時東洲還未興起高武,也就是修行之風,也無人知道他會仙家之術,只知他蔔算了得,招風得風,求雨得雨。”厲青凝淡淡道。

她停頓了一下,又說:“不過從先帝起,便沒人見過他真容,只知每次他上天師臺祈福時,皆身穿長袍,面上蒙得嚴實,就連頭發絲也不露一根。”

“先帝應當是懼怕他的,後來曾企圖將另一位能人扶上國師之位,只是,事出詭異,那人剛入都城,忽然便得了癔癥,瘋言瘋語,最後割頸自盡了。”厲青凝道。

鮮鈺楞了一瞬,“此事我尚未聽聞。”

厲青凝沈聲說:“此事後來被禁傳了,那段時日,朝中有人道,是上天不認那後來者做東洲國師,用此法帶走了他的性命。”

“何人說的,這才是妖言惑眾。”鮮鈺嗤笑了一聲。

“如今已無從查證。”厲青凝身姿一隱,再現身時又是百米之外。

“這些傳聞並非空穴來風,看來國師深谙此道。”鮮鈺在鏡中壓低了聲音道。

厲青凝思及崔菱走前所說的話,更是覺得國師這人並不簡單,“崔菱走後,我派人去探了國師府,可惜數人皆無功而返,什麽也未探到。”

“殿下先前說,崔菱是怎麽死的?”鮮鈺問道。

“道是給國師下毒,後來被賜予同樣的毒藥,還被杖打了許久,本宮救了她,卻……未救活。”厲青凝沈聲道。

“莫非是國師要她死?”鮮鈺蹙眉道。

“我對此也保有懷疑。”厲青凝腳步倏然一頓,擡眸便看見遠處宮門大開,那兩位修士跟在一位小童身後走了進來。

“崔菱還提及什麽?”鮮鈺思忖了片刻又問。

“那便只有蠍尾藤了。”厲青凝藏身在暗處,看著那小童手裏捧著一個蓋了錦布的托盤,如扶風一般快步走來。

鮮鈺察覺到有外人氣息靠近,又將聲音壓低了些許,“殿下有沒有想過,那蠍尾藤起先興許不是兩大宗給皇帝的,而是國師給的?”

“那國師與兩大宗究竟是何關系?”厲青凝冷聲道,雙眸仍緊盯著遠處而來的人。

“興許,國師在詐兩大宗和二皇子,想坐收漁翁之利呢。”鮮鈺心裏還念著前世所受的那一創。

那般陌生又強勁的靈氣,她著實想不到除了未曾露面的國師,還能是誰。

眼看著遠處三人已經走近了,厲青凝生怕鏡裏的人又說些什麽,下意識便將執鏡抽了出來,在鏡面上撫了一下。

不輕不重,力道恰好。

鮮鈺頓時閉緊了嘴,那一瞬渾身雖是軟透了,可下一刻便僵得不成樣子,她咬牙切齒,本想揶揄幾句,可遠處外人的氣息又近了許多,想想還是忍下了。

她在鏡裏磨起牙來,心道厲青凝一定是故意的。

人不可貌相,海水不可鬥量,厲青凝面上冷冷淡淡的,心思可真是多著去了。

第 82 章

82

那捧著托盤的小童走得甚穩, 看似只邁開了小小一步, 卻似扶風拖影而行,走得十分快。

兩位修士緊隨其後,腿腳功夫竟比不得一個小童,只堪堪能跟上。

小童手裏的托盤可是個金器, 雖被繡了花鳥的錦布遮了大半, 但邊角皆是金子做的,四角皆刻了個貔貅。四只貔貅各捧一角,盤沿處乃是雲紋, 而夜合花的圖案穿在其中。

厲青凝在遠處蹙眉看著, 忽然發覺, 那錦布也不是一般的錦布, 那布料用的是靈羅錦緞,其上的花鳥,全是金絲撚線繡出來的。

那錦布用料非同尋常, 火燒不壞,水泡不化, 唯獨一物能降其。

靈羅錦緞屬水,聽聞是用鮫人的發絲所織的, 若是觸及地面,則會融於其上。

鮮鈺在鏡裏悶得慌,聽那從遠處而來的氣息還稍稍有些距離,她忍耐著身上的不適,小著聲道:“殿下, 我也想看看。”

厲青凝垂下眼,一時很是無語,這要如何給她看?

誰知鏡裏的人竟道:“你將我舉起來,要舉高高。”

厲青凝不由得屏息,還舉高高?

左思右想之下,她幹脆將手舉了起來,把那鏡面朝外,向遠處那三人照了過去。

這模樣怎麽看也有點兒傻,哪有人拿著手執鏡不照自己,偏要照他人的,還是躲在暗處偷偷照。

厲青凝手都僵了,也不知鏡裏的人看清了沒有,蹙著眉道:“看清了麽。”

“靈羅錦緞。”鮮鈺忽然道。

厲青凝倏地收回了手,背靠著紅墻,低著聲道:“你也看出來了。”

“又是金托盤,又是靈羅錦緞,底下蓋著的也不知是什麽,殿下可知國師蔔卦所用的是何物?”鮮鈺沈思了半晌也想不出個所以。

“不知,見過的除了先帝,便只有當今聖上了。”厲青凝道。

“想來應當是和靈羅錦緞同屬,不懼水火,應當也不能落地。”鮮鈺蹙著眉邊想邊道。

她也是初次見到靈羅錦緞,這般貴重的東西,即便是停火宮裏也不曾有,況且那物事不易保存,一個不小心,易物所花費的金銀珠寶便付諸東流了。

“當真?”厲青凝話音倏然一止,屏息凝神,將魂息也暗暗隱下。

那三人已經近在咫尺。

厲青凝正想著要如何劫的時候,她手裏那邊執鏡倏然顫起。

她蹙起眉,心猛地一跳,五指緊握著那執鏡的鏡柄,才使得這鏡子沒有脫手而落。

執鏡顫得厲害,不用多想便知是鏡裏的人做的。

若是被那三人發現行蹤,到時可不好解釋,說不好還會再度勾起厲載譽對她的疑心。

厲青凝不得已擡起手,只見鏡裏濃霧盤繞,一只細白的手在其中探出,那細白的五指如撫琴一般緩緩撥動著,緩慢而又靈巧。

是鮮鈺的手。

似有什麽東西要破鏡而出,陡然間,鏡裏的濃霧倏然散去,一陣狂風從鏡中呼啦一聲刮出。

遠處枯木驚動,萎葉焦枝簌簌落下。

此時本就是深秋,忽然刮起一陣大風也無甚古怪。

鮮鈺在鏡裏招引、撥弄著周遭的風,卻未改變風的動向,而是令原本就貼地而行的風更劇烈了一些。

那風呼嘯一聲,卷著萎葉焦枝沿著宮道而去,沿著那三人走過的步跡而爬。

小童本走得挺穩的,冷不防往前一傾,他雙眸猛地瞪大,本想將托盤擁進懷中的,沒料到托盤是抱住了,可盤裏的物事卻被甩了出來。

連帶著蓋在其上的錦布也落在了地上,倏然間化作了一灘水。

沒人看清那從托盤上甩出來的東西是什麽,那東西便已和錦布一齊化成水了。

小童撲倒在地,捧著那金盤瞪直了雙目久久未回過神,過了一會,那黑漆漆的眼珠子才轉了一下,一瞬便濕漉漉的,哇的一聲便哭了起來。

兩個修士站在後邊面面相覷,都知這時候蔔卦之物落在地上乃是大忌。

厲青凝猛地擡起了手中的執鏡,只見那素白的手已然收回,而鏡中濃霧彌漫,哪還看得見什麽人影,鏡中人分明就是不願露頭了。

過了半晌,遠處的兩位修士依舊沒有意識到小童是怎麽摔倒的,而那小童也不覺得此事有異,只是癡癡地跪在地上,看著地上那灘水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。

厲青凝蹙起眉,把銅鏡往腰帶裏一塞,轉身就往元正殿去,一刻也不敢耽擱。

路上,她才動了動緊抿的唇道:“本宮說了多少次,讓你莫要輕舉妄動,你卻反覆如此!”

鏡裏傳出的聲音本就不甚清晰,如今又被悶在腰帶裏,更是含含糊糊的,“我有分寸。”

“若是被那兩人懷疑,本宮還不知要如何說。”厲青凝冷著臉道。

“必不會懷疑到殿下頭上。”鮮鈺悶聲道,“況且,我又怎會陷殿下於不義。”

“我知……”厲青凝松開了緊蹙的眉心,長舒了一口氣緩緩道:“只是若被他人發現你在鏡中,你怕是會十分危險。”

“無妨,我在鏡中天地來去自如。”鮮鈺笑道。

厲青凝抿了一下唇,“那兩人必定是會回元正殿向陛下報上此事的,那小童怕是難逃其咎。”

“是國師考慮不周,叫誰不好,偏叫個小孩兒去送東西,出了事就全讓那小孩兒擔了。”鮮鈺心裏氣,想起在停火宮時,那檀夫人也是這般讓她送東西的,幸好此生與前世不同,否則她定已被檀夫人害慘了。

“芳心應當已將東西送到仁儀宮時,只是那冼月露來歷不甚……好,若是被追究起來,怕是會被問及。”厲青凝淡淡道。

鮮鈺在鏡中哂笑了一聲,“殿下宮裏的冼月露又不止有程大人送的,皇帝又怎麽會多想,只不過若是寧妃心裏有鬼,看見冼月露定就怕了。”

“如此也說得過去,但在陛下面前,仍要多加小心。”厲青凝在朱紅的宮墻下緩步走著,玄色的身影時隱時現。

近了元正殿,遠遠看見太醫署的兩位大人跪在門外,又由那太監裏外傳著話。

厲青凝停步暗暗聽著,只聽見李大人道:“三皇子的病勢已有好轉,如今身上紅疹和膿皰未再蔓延,高熱也退了些許,頭並未再痛。雖還渾身乏力,只吃得下些流食,但已不會咽下即嘔,也說得出些話了。”

那太監面上一喜,當即就道:“奴才這就進去稟報陛下,今日實在是喜事連連啊。”

兩位大人一直在三皇子跟前,消息不甚靈通,哪知道除了三皇子病勢好轉外還有什麽喜事,兩人相視了一眼,輪流著微微搖頭。

太監轉身進了大殿,片刻後又才從門裏出來,笑著道:“陛下道兩位大人有功,若是三皇子痊愈,定有重賞,大人們可以退下了。”

兩位大人往地上磕了頭,雙手平置於頭前,揚聲道:“多謝陛下,臣等退下了。”

半晌,厲青凝才從暗處出來,緩步登上了石階,步至元正殿門前。

那太監楞了一下,往遠處一看,也不見厲青凝的步輦,而厲青凝身側又連一位侍女也未跟有,疑惑道:“殿下今日不是來過了。”

厲青凝淡淡地睨了他一眼,“本宮又有些話想同陛下說。”

“奴才這就稟報。”太監尖著聲道。

厲青凝微微頷首,身姿筆直地站在大殿外,發上沒了金釵卻不減華貴,那矜重貴氣是從骨子裏流露出來的。

太監進殿稟報後又推門出來,躬身道:“殿下請。”

厲青凝緩步走了進去,擡眸只見厲載譽依舊執著狼毫,蹙著眉似在思索著,半晌才落筆寫了幾個字。

走近些許後,她才看清,厲載譽分明沒在批奏折,而是在寫別的。

厲青凝微微低身行了禮,“皇兄。”

厲載譽擡了眼,舒展了眉心笑道:“聽聞皇妹命人送了數盅冼月露到仁儀宮,這冼月露可是有市無價的,皇妹有心了。”

鏡裏的人聽見這話撲哧一聲就笑了,幸好捂著唇,沒笑出聲,可她笑的時候那魂息一不留神便逸了出來。

厲青凝渾身一僵,緩緩擡起了手,掩在寬大袖口裏的皓腕轉了一下,將那執鏡塞得更嚴實了些。

鮮鈺自然知道厲青凝動了鏡子,她抱著手肘站在鏡裏的天地中,只覺得這皇帝甚是好唬弄,那時程家的事鬧得不小,皇帝應當也知道才是。

她之所以會記得,不是因為對程家人和將軍府甚是在意,而是那時她借此戲弄了厲青凝。

那時程家與將軍府已老死不相往來,尋常百姓只知道兩家一年前互退了嫁妝和聘禮,也不知其中發生了什麽事。

即便是過了一載,此事也仍被朝中眾人津津樂道。

鮮鈺想知道此事自然不難,她夜裏又潛入宮中,徑自進了陽寧宮。

那時厲青凝正在宮中的浴池裏沐浴,水是溫的,熱氣騰騰,水面上又飄了不少花瓣,浸泡在水裏的長公主卻似是與這嬌嫩的花瓣不大相稱,即便是在沐浴時,面色也依舊是冷的。

厲青凝向來不喜沐浴時有宮女在旁伺候,於是鮮鈺輕易便近了她的身。

水紋漾開,那如水聲清晰入耳。

厲青凝冷著臉回頭,只見鮮鈺已入了水,那單薄的紅衣緊貼在身,隱約可見細膩的肌膚,還有那玲瓏有致的身形。

鮮鈺朝她走近,低笑道:“頭一回與殿下共浴,殿下怎冷著臉。”

“誰讓你進來的。”厲青凝冷聲道。

“本座想來,自然就能來。”鮮鈺低聲笑著,她一步步走近,貼著厲青凝的後背道:“殿下好熱。”

那覆在厲青凝後背的人又嬌又軟,瘦瘦弱弱的一個,似是藤蔓一般,要攀在人身上長。

鮮鈺還將下頜搭在了她的肩上,一只手攬上了厲青凝的手臂,另一指手則掬起了一捧水,往身前那人平滑如削的肩上澆。

厲青凝抿著唇動也未動,在隱忍,也在思索。

可身後的人卻打斷了她的思緒。

鮮鈺道:“殿下你看,我們夜夜私會著這般那般,著實不合規矩,幸而殿下未有婚約,否則殿下要是為了我像程家那般悔婚,我可擔當不起啊。”

她話音剛落,面前的人忽然側過身,細長的手指捏在了她的下頜上。

厲青凝冷著聲道:“你擔當不起?”

鮮鈺任她捏著下頜,“殿下要我擔當得起,我便擔當得起,殿下要麽。”

要不要已無需回答,下一刻,她便被那隱忍了許久的人按在了池壁上。

無處可逃,被對方用膝給磨得紅了眼尾。

執鏡裏的人思緒萬千,可鏡外的人卻正和當今聖上說著正經事。

厲青凝道:“冼月露大多是從慰風島帶回的,尋常人服用也能強身健體、滋陰補血,一時想到陽寧宮中還有這等良物,便讓宮人立即給寧妃娘娘送去了。”

殿上站著的人垂著眼眸,厲載譽只看得見她緩緩揚起的唇角,卻不知她那極淡的笑意未達眼底。

厲載譽頷首,“慰風島是靈物是不少,朕年幼時也曾在島上住過一段時日,那時皇妹甚小,還未到上島的年紀。”

“可惜臣妹後來上了數次島,到後來又用了皇兄賜的煥靈湯和返髓露,也依舊沒有長進。”厲青凝不緊不慢道。

“無妨,即便是修不得仙家之術,尋常人也有尋常人的福氣。”厲載譽笑道。

厲青凝緩緩擡眸,朝上邊坐著的人望上了一眼,心下已然確定,厲載譽應當沒有在懷疑她的修為了。

“不知皇妹此番所為何事而來。”厲載譽問道。

“近段時日地方官府派了快馬進到都城請援,臣妹聽聞,霧裏鎮災情嚴重,前段時日又聽說二皇侄接旨救災,但因診檢一事耽擱了,不知皇兄如今可是有了別的打算。”厲青凝冷清的聲音在這大殿上回響著。

厲載譽蘸了墨又寫了兩字,“霧裏鎮之事不可再拖,朕心中已有考量。”

厲青凝微微頷首,“可還是讓二皇侄援災?霧裏地勢兇險,地動後恐怕山路被阻擋得更是難走了,而無垠又未曾有過救災的經驗,援災一事怕是不好開展。”

“正是因為他未處理過此等災事,朕才派他前去,誰人皆是從不知到知的,再者,有能人力士陪同前往,皇妹無須擔憂。”厲載譽沈聲道。

“臣妹僭越了。”厲青凝低頭道。

“皇妹心慈。”厲載譽放下了狼毫道。

厲青凝進了大殿後便一直註意著殿外的動靜,在察覺到外邊有三股淩亂的氣息靠近後,她心中的巨石才緩緩沈下。

在太監又進門稟報後,那捧著托盤哆哆嗦嗦的小童和兩位修士從逐一走了進殿。

厲青凝微微側頭,只見小童撲通一聲跪在地上,將空無一物的托盤高舉過頭頂,顫著聲道:“稟報陛下,卦象……沒了。”

鮮鈺躲在鏡中聽著,她招風時確實有分寸,也無意想害那小童,此時三皇子病勢好轉,仁儀宮又有了喜事,宮裏是萬萬不得見血的。

厲載譽臉色一黑,沈聲道:“沒了?”

小童哆嗦道:“一、一時絆了腳,國師用來蔔卦的聽濤珠落在地上,遇土即化了。”

鮮鈺唇角一揚,果真如她所想,那蔔算之物也是如那靈羅錦緞一般,是不能著地的,只是她未曾想過,那物事竟會是聽濤珠。

國師府的寶物可真是她聞所未聞的多,隨意一樣都是常人可望而不可及的。

這國師府也不知薅了國庫多少金銀珠寶,才如此闊氣,就連兩大宗也未有這樣的待遇。

厲載譽臉色難看,卻不好發怒,擡手揉起了眉心又道:“國師怎就派了你來?”

小童渾身抖著,低著頭一聲也不敢吭。

厲載譽朝跪在小童身後的兩人看去,問道:“依你們所見,仙童所說可有假?”

那兩人哪敢多說,他們本就是奉命護送這小孩兒到元正殿了,路上出了什麽事,也少不了他們的,兩人當即道:“確實如仙童所說。”

厲載譽抿了一下唇,沈聲道:“罷了,天意要勞煩國師再蔔一次,朕寬宏大量,此番便饒過你們。”

三人跪在大殿中沒有吭聲,小童仍在瑟瑟發抖著。

“楞著做什麽,還不快去請國師再算一回!”厲載譽厲聲道。

三人連忙應聲,接連著從地上爬了起來。

厲青凝見他們正要出去,連忙道:“陛下,不如由臣妹親自去請國師,得了卦象後再親手帶回,國師一卦鮮少二蔔。”

她頓了一下,又意味深長道:“再者忽生此事,國師說不定有何事是需要交代的,由臣妹去天師臺請國師,陛下也能安心。”

厲載譽細細思忖了一番,頷首道:“也好。”

如此一來,捧著金盤的人便成了厲青凝,而小童和那兩位修士則跟在其後,亦步亦趨地走著。

厲青凝坐上了步輦,在到了宮門後,又乘上了天師臺的馬車,聽著那車軲轆轉動的聲音,搖搖晃晃便到了天師臺。

天師臺雖比不得皇宮,但也極為奢華,層樓疊榭高低有致,那高臺上每一寸皆是用玉石鋪砌的,天師臺外四方各立一飛閣,飛閣間玉橋跨越長空,其上能遠眺彩霞,又能俯瞰整個天師臺。

數年前祈福觀禮時,厲青凝雖也來過天師臺,可那時天師臺遠沒有如今這麽奢華。

她眉心微微一蹙,疑慮越發多了。

穿過飛閣,乘坐著馬車沿著寬闊的大道直抵十二星柱。

十二星柱之後,又是一片星羅棋布的亭臺樓閣。

馬車停下,那小童步至厲青凝所乘坐的馬車邊,低聲道:“殿下,從左側的木階上去,至三層的觀臺,國師大人便在觀臺上的閣樓裏。”

厲青凝捧著托盤從馬車上踩著腳凳及地,她微微擡頭,順著那盤旋狀的木階,輕易便看見了三層觀臺上的閣樓。

鮮鈺待在鏡中,隨著厲青凝踏上木階,只覺得周遭空炁似稀薄了不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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